我,梅菲斯特費利斯,曾經愛上一名人類。
深愛一名個性古怪的人類。
與身為男性的人類相愛。
墜入情網。
和他生活了二十四年。
住在同個屋簷下,照料彼此。
每天聽著他說肉麻的話。
每天把他當成孩子耍著玩。
在黃道吉日給他驚喜。
在他痛苦時寸步不離。
邂逅了他,我才得知「愛」的存在。
我本身不追求那種東西,認為順其自然,但因為陷的太深,而不得不主動。
陷進只有他的世界。
表面上看不出進入「只有他」的世界。
但我必須澄清,確實就是字面上敘述的那樣,沒有任何錯誤。
沒有任何解釋錯誤。
雖仍看的見其他人類,但那些只是如同螞蟻般必須仔細觀察才會發現的生物。
照這樣看來我似乎都在說他的好。
其實在剛認識時,我滿厭惡他說話的方式。
總是說和自己情緒不符的話。
總是用些平常不會用的詞彙。
總是不斷喊著想死不想活著。
當問他為什麼想死的時候,卻又說沒有為什麼。
他真的是個個性非常怪的人。
愛把不是自己想說的話說出口。
像是在掩飾什麼一樣。
我曾想過,當他真正作自己的時候,會是怎麼個樣子。
我隱約看過那副模樣,非常令人懼怕。
不是害怕被斬殺的害怕,而是害怕他會突然在自己面前尋短的害怕。
他的樣子,就是沉重,像是得了某種精神疾病。
在二十四年裡,也曾有某七天,他恢復為最原本、最是自己的狀態。
完全不是他。
不,那個人是他沒錯。
但不是我平常所看見的那個他。
是另一個人。
真正的他。
真正的、真實的他。
真正的、真實的、真確的浮士德。
浮士德‧黟庫倫。
我不曾認為自己能將「他」拯救出如同封印他的身體。
我也想去探究他到底是怎麼個一回事才這樣包裹自己。
可是,一但深究,我想這一切就會毀了吧。
就不會有這二十四年的過去。
也不會有現在的梅菲斯特。
更不會出現幾百年後出生的(無用處的)妹妹。
沒錯,他是如此的重要。
在我的生命中,還是在其他人的生命中都如此重要。
就像是一切的開端、源頭一樣。
*
挪路家前。
前一小時,梅菲斯特與薩鳦討論過後,決定先將挪路送回他的住處。
「浮士德哥哥,請問你住哪呢?我們打算先帶你回家。」
也許是認為對方是一家人,或是想要改變自己的個性,或覺得對方與自己是同類,薩鳦以親和度極高的口吻說著。
「我的住所阿。巫侈倪,艾菲肯,倚緹耳街區,36號。這樣述說你們大致就懂了吧?」
──……一樣的……住址。
「了解!用我這般比梅菲斯特還強的能力一定到的了,你放心吧浮士德哥哥!」
──說什麼廢話。
「我帶路吧。」
「為什麼你又要和我搶工作了!就說我到的了就是到的了!我沒你弱的像雞一樣!給我在一邊,我要帶路!」
梅菲斯特不予理會,拉起娜路的手,展翅飛往他的住處。
「給我站住!梅菲斯特!你還是人嗎!」
薩鳦迅速追上去。雪白的羽毛和梅菲斯特的暗黑呈現極大的對比。
「梅菲斯特先生,你的妹妹再叫你呢,不回應一下嗎?她看起來挺火大的,表情驚人。」
「不用理她。」
「喂!別以為我沒聽到,什麼較不用理我!再怎麼樣我都要在前頭!在後面給我好好跟著。」
語畢,薩鳦氣憤的飛到了梅菲斯特前,還故意讓羽毛落下幾根阻礙他。
──幼稚。
十五分鐘後。
薩鳦露出宛如戰敗的表情說:
「那個……浮士德哥哥……請問你家的住址是?」
「巫侈倪,艾菲肯,倚緹耳街區,36號。」
梅菲斯特露出無奈的表情,搶在挪路回答前脫口。
「哇!梅菲斯特先生還記得真清楚呢,真令人窩心,還是其實你是在意我呢?」
「又不是問你,你回答什麼!」
挪路與薩鳦幾乎同時說出話來,但是真正進入梅菲斯特耳內的只有挪路的話。
或許是討厭妹妹而沒聽進去,又或許是因為只想聽挪路說話。
而他自己對於挪路剛才所問的問題也產生不解。
不解是因為在意挪路而記得地址,還是因為和浮士德家的地址完全相同而記得。
更令他疑惑的是──現在的心情。
心跳加速。
浮士德的住處,是否和幾百年前一樣佇立在那?
如果答案是正確,待會見到屋子時會是怎麼個想法?
房屋內部還會和幾百年前完全相同嗎?
曾經住過二十多年的房子,現在還完好如初?
許多疑問一湧而現,越來越多問題,越來越多不解積在梅菲斯特腦中。
他閉口不語,沒有回答任何一個人的問題。
現在,不是回答那種可以不必回答的問題的時間。
現在,是拿來整理思緒,是把浮士德的後世帶回住處的時間。
──沒錯,不必為了小事情,把自己弄得像小鹿一樣。
但,又多久沒顯露出這樣的情感?
有多久沒因為「愛」而煩惱?
──可是,這是愛嗎?
是因為「愛」嗎?
依梅菲斯特的經驗,沒過多久便抵達挪路的家。
幾分鐘內的時間,薩鳦尾隨在後,不吭一語。因為羞恥而不吭一語,也不曾抬起頭來望向前方,差點連眼淚都流了出來。對於自己的行徑,她完完全全認為可恥,非常可恥,居然在比自己高上百倍的前輩前說大話,和在關公面前耍大刀沒什麼兩樣。
後悔、反省、自責。
為了不造成位於天底下人民的困擾,她硬是忍住淚水。
幾分鐘內的時間,她緊咬下唇不放,完全沒有鬆開過,只有越咬越緊,咬到流出血來。
當然也是為了不讓血流出口外,她把自己的血吞了回去。
血腥味在口中徘徊不散,在喉中暈開,滿口都是血味,彷彿只要她張開嘴,鼻腔就會被濃濃的腥味覆蓋。
薩鳦維持這樣的狀態來到了挪路的家前。
是的。房屋外部與四百多年前完全相同。
沒有任何的變化,就是完好如初,就是一如往常。
「…………」
「哇浮士德哥哥的家還真大,看起來好……豪華?我沒有搞錯意思吧?」
「謝謝薩鳦小姐,這房子可是經過風吹雨淋、數不清的波折,才穩穩佇立在這塊土地上呢,年代久遠,似乎可稱為古蹟了。」
「古,古蹟?聽起來好酷喔~哥哥!你覺得怎麼樣?這個房子可是跟我家的差非常非常多喔,可不能說它壞話。」
薩鳦神氣的說著。
可當她轉過頭看向梅菲斯特時,卻瞬間收起愉悅的情緒。
他望著房子動也不動,像是個展示用的假人般站在屋前,毫無動作。
「哎呀,梅菲斯特先生,您還好嗎?表情很凝重呢,既然如此讓我來看看你正想什麼吧。」
語畢,挪路的兩根手指抵在梅菲斯特的額頭上,並閉上雙眼。彷彿這樣真的能探透他的想法。
被這樣一碰,梅菲斯特霎時瞪大眼睛。
但發現碰他的人是挪路後,他恢復成平常的表情道:
「不可能。」
「是指我不可能探透你的心思嗎?那可不一定喔,挪路我的技術可是高超到能藉由碰觸就得知惡魔的思緒呢!」
挪路沒有移開他的手,凝視著梅菲斯特。
「我可不會被騙第二次。」
「哦?難道敝人曾對你做過此類的事嗎?不過為何我沒有這段記憶呢?我不記得我有失憶症呢,真是令人匪夷所思。」
──是不會被浮士德騙第二次。
「進去吧。」
「對!進了家就可以增加回憶力,絕對可以思考出問題的答案!那麼兩位再見了,希望有下回見面之時。」
「浮士德哥哥再見!我們會再來找你的!」
挪路行禮後,走進家門。
沒有回頭。
「哥哥真的很冷血,連再見都不說。」
──不想說。
就連再見的定義也認知的模糊不清,是再次見面,還是再也不見?
都不說又代表什麼意思?
「好吧,你有權保持沉默。不過我們得先想想對策吧?現在該怎麼辦呢?」
「你去找老頭。」
「嗄?我去找?是我自己一個人去找的意思嗎?不不!等一下!你那什麼叫法!爸爸不是老頭!我說過他不是老頭了吧!你不准這樣叫他!」
「對。」
「不要故意略過我強調的重點!」
──有點想看她見到老頭的時候,一定亢奮到不行。看到媽媽和他的互動,大概會臉紅脖子粗吧?還是大哭?算了,不想知道。
薩鳦像是不想看見梅菲斯特,側著臉說:
「至少要告訴我爸爸在哪吧?要我跑遍全世界嗎?」
──是飛。能跑遍全世界我佩服妳。
「自己找。」
梅菲斯特打開翅膀,讓雙翼稍微動一下,暖暖身。
「喂!你都找不到爸爸了,我哪找的到?也替我想想嘛!我知道你想盡快和浮士德哥哥展開新戀情,不過太急了喔。」
──終於有自覺了。迷路,哼。
他完全不回應薩鳦的話,飛向天空,飛向宛如自己家的地方。
「喂!梅菲斯特!給我回來!你以為我不會飛嗎!」
薩鳦追了上去,但當她使盡力追上梅菲斯特時,梅菲斯特消失了。
不留痕跡的瞬間消失在薩鳦眼中,讓她無法立刻查覺的消失。
不是如雲霧般散開,而是直接從眼前不見。
──可惡!
*
「現在只能想辦法連絡爸爸了,我想想……記得哥哥能和爸爸連絡,但是那種聲音傳波該怎麼使用啊!」
「不對,我一定可以的!我是爸爸的女兒!」
徘徊在空中的薩鳦不斷自言自語,在這一小時內,她獨自走在空中,隨著自己的意志反覆來回。
「!如果回教堂…………不能回去。」
回去那種地方,分明是讓自己難堪,分明是故意讓自己回想起過往。
雖然現在的能力足以和難以計數的人類匹敵,也不是無法將曾經對自己做出不當行為的人殺害,但是「使命」。
薩鳦誕生的使命並不是消除對自己不利之人。
而是使那些對世界的人不利之人消失。
且自己不包括在世界的「人」裡頭。
她是惡魔,一名白惡魔,又稱聖惡魔,是名內潔的惡魔。
不會怨恨、無法怨恨,只能銘記在心,只能對這種事袖手旁觀,不對,是只能默不作聲。
不當作報應,不當作活該,不當作應得,只能認命它發生。
無一刻想對他們報復,完全就是接受,只會接受,就因為她是蒼燕鷗。
純潔無瑕的象徵。
但,她卻是名惡魔。
完完全全的惡魔,滿是錯誤的惡魔。
因為沒有給對方應得的教訓,所以成了惡魔;因為無視對方的作為,所以成了罪犯;因為承認對方所做的事情,所以成了罪惡。
聽起來這作為明明很善良。
但,沒錯,是錯了。
徹徹底底的錯了。
彷彿背負了他們的罪孽,一間扛起般地承受所有行為,可是卻做錯了。
最後的收尾:教訓。
現在回去住了近十六年的村莊,反而只會加深自己的罪狀。
當然,也沒有期待撒旦指使斬除他們的任務,而且就算他下了指令,也不一定下得了手,因為自己是個聖潔的存在。
寧願他們內自省,也不要是曾經比自己還弱小的人去教會他們。
會很羞恥。
對他們來說,或許甚至再也抬不起頭來,失去尊嚴,失去自尊心,對至今的作為感到悔恨,卻又不後悔。
或許會這樣,要是真的會這樣,那寧願不告訴他們,寧可不讓他們發現自己對別人有虧欠。
──因為我是個聖潔的存在。
「難道就要在這裡待到永遠嗎……」
薩鳦坐了下來,抱緊雙腳,頭低下,輕嘆了口氣。
*
此時位於挪路家屋頂的正是梅菲斯特。
穩立於屋頂上方,踏在斜屋頂中間的細支撐桿上,要是一不心小沒站穩肯定一秒內到達地面。
而他現在正站在上頭凝視著正前方,也可以說他什麼都沒有看,只是把眼珠子定格在那,眼前則是腦海裡的畫面。
預先在腦中演練將和挪路產生的對話,想像著對方見到自己開口的第一句話,思考著如果再次從大門進去是否會看見當初浮士德的淒滄模樣。
是不是挪路的個性和浮士德完全相同?
是不是房子內部完全與自己所知相同?
浮現於梅菲斯特腦中的不只挪路,還包括昔日情人浮士德在內。
與自己生活了二十四年的戀人。
今宵梅菲斯特站在上頭沒有動過,消耗了整整一晚的腦細胞。
一夕之間列出上萬種對策,在腦中模擬實際情況。說來似乎白費精力,但他認為自己了解對方,認為現今的挪路和已故的浮士德沒什麼差別,甚至可說是同一個人,唯一的差別只有樣貌,他認為只有外貌上的差別。
實際上也沒錯,挪路和浮士德可說是同一個人,擁有相同的靈魂。
梅菲斯特等待豔陽升起的同時,坐了下來,依靠天生的平衡桿坐挺在支桿上,更展開身為自己最親近之雙翼,讓其在清晨涼風中舞動。
一道光照在梅菲斯特臉上,他微微抬起頭感受光線帶來的溫暖,羽翼以自己的意識包裹住他的身子後重新大力張開,梅菲斯特順勢站起身,任雙翅帶領自己到挪路家門前。
一到路面羽翼立刻從背後消失,梅菲斯特直挺挺的站在門前。
仍在思考的他,持續想著到底該以最初見到浮士德的形式進去,還是以他們倆同居後的方式,抑或是以全新、以往未發生過的方法進入這個曾屬自己家的房屋。
以浮士德的起床時間定論的話,距離挪路的起床時間還要四個多小時。
梅菲斯特走到階梯上坐了下來,多出這段時間也好,能讓自己心情更平穩,也可以順便看看走過好幾十年的路。
說起來已經不太一樣了,應該說大部分和過往的印象不同,但也無法說唯一相同只剩這個家,還有些事物是和以前一樣。
基於美學,實際上的樣貌變化更高一籌了,比起以前的高低不平、顏色混雜的古式建築,現在的單一色系和相同高度,顯現了這個街區的融合性。
但這時不得不說唯一了。浮士德的家,也是挪路的家,這個家是在放眼望去獨自和其他建築物不同的屋子,別說至少都有門、窗戶、屋頂,實際不只顏色,就連款式和形狀都全然不同。
──這就是浮士德的獨特。
「欸?是否為梅菲斯特先生?」
不知是挪路將開門聲刻意放低,還是梅菲斯特太認真想別的事,他完全沒注意到挪路已經站在他身後。
他回頭望向挪路答:
「是。」
──異常早起?還是他這個人就是這個時間起床?
「能在此地與你相逢真是榮幸,是來茅舍嗎?找誰呢?」
──你家只有你,還能找誰?
「找你。」
「能讓你專程跑一趟我真是欲哭無淚啊!請問有什麼事能為你效勞呢?」
「為什麼早起?」
「嗯?此話意謂著梅菲斯特先生清楚我的日常作息嗎?但你的時間表似乎是錯誤的呢,敝人必須告知你,我的起床時間是卯時。」
──比起以前,現在精神更好了嗎?壓力……消失了嗎?
「睡眠時間?」
「沒意料到梅菲斯特先生居然如此的關心我,我實在是欣喜若狂!本人的睡眠時間也許和你得知的時間不太相同喔,小人上床時間為亥時。」
──晚睡晚起的習慣沒了…………為什麼呢?什麼事讓你的壓力消失了?
「在此說話不太方便,梅菲斯特先生願意到舍下繼續聊天嗎?若是不願意請別在意我是否會難過,儘管開口!」
──是我的錯覺嗎?不對,相處了那麼長一段時間,絕對錯不了。這句話,是真心的。
深愛一名個性古怪的人類。
與身為男性的人類相愛。
墜入情網。
和他生活了二十四年。
住在同個屋簷下,照料彼此。
每天聽著他說肉麻的話。
每天把他當成孩子耍著玩。
在黃道吉日給他驚喜。
在他痛苦時寸步不離。
邂逅了他,我才得知「愛」的存在。
我本身不追求那種東西,認為順其自然,但因為陷的太深,而不得不主動。
陷進只有他的世界。
表面上看不出進入「只有他」的世界。
但我必須澄清,確實就是字面上敘述的那樣,沒有任何錯誤。
沒有任何解釋錯誤。
雖仍看的見其他人類,但那些只是如同螞蟻般必須仔細觀察才會發現的生物。
照這樣看來我似乎都在說他的好。
其實在剛認識時,我滿厭惡他說話的方式。
總是說和自己情緒不符的話。
總是用些平常不會用的詞彙。
總是不斷喊著想死不想活著。
當問他為什麼想死的時候,卻又說沒有為什麼。
他真的是個個性非常怪的人。
愛把不是自己想說的話說出口。
像是在掩飾什麼一樣。
我曾想過,當他真正作自己的時候,會是怎麼個樣子。
我隱約看過那副模樣,非常令人懼怕。
不是害怕被斬殺的害怕,而是害怕他會突然在自己面前尋短的害怕。
他的樣子,就是沉重,像是得了某種精神疾病。
在二十四年裡,也曾有某七天,他恢復為最原本、最是自己的狀態。
完全不是他。
不,那個人是他沒錯。
但不是我平常所看見的那個他。
是另一個人。
真正的他。
真正的、真實的他。
真正的、真實的、真確的浮士德。
浮士德‧黟庫倫。
我不曾認為自己能將「他」拯救出如同封印他的身體。
我也想去探究他到底是怎麼個一回事才這樣包裹自己。
可是,一但深究,我想這一切就會毀了吧。
就不會有這二十四年的過去。
也不會有現在的梅菲斯特。
更不會出現幾百年後出生的(無用處的)妹妹。
沒錯,他是如此的重要。
在我的生命中,還是在其他人的生命中都如此重要。
就像是一切的開端、源頭一樣。
*
挪路家前。
前一小時,梅菲斯特與薩鳦討論過後,決定先將挪路送回他的住處。
「浮士德哥哥,請問你住哪呢?我們打算先帶你回家。」
也許是認為對方是一家人,或是想要改變自己的個性,或覺得對方與自己是同類,薩鳦以親和度極高的口吻說著。
「我的住所阿。巫侈倪,艾菲肯,倚緹耳街區,36號。這樣述說你們大致就懂了吧?」
──……一樣的……住址。
「了解!用我這般比梅菲斯特還強的能力一定到的了,你放心吧浮士德哥哥!」
──說什麼廢話。
「我帶路吧。」
「為什麼你又要和我搶工作了!就說我到的了就是到的了!我沒你弱的像雞一樣!給我在一邊,我要帶路!」
梅菲斯特不予理會,拉起娜路的手,展翅飛往他的住處。
「給我站住!梅菲斯特!你還是人嗎!」
薩鳦迅速追上去。雪白的羽毛和梅菲斯特的暗黑呈現極大的對比。
「梅菲斯特先生,你的妹妹再叫你呢,不回應一下嗎?她看起來挺火大的,表情驚人。」
「不用理她。」
「喂!別以為我沒聽到,什麼較不用理我!再怎麼樣我都要在前頭!在後面給我好好跟著。」
語畢,薩鳦氣憤的飛到了梅菲斯特前,還故意讓羽毛落下幾根阻礙他。
──幼稚。
十五分鐘後。
薩鳦露出宛如戰敗的表情說:
「那個……浮士德哥哥……請問你家的住址是?」
「巫侈倪,艾菲肯,倚緹耳街區,36號。」
梅菲斯特露出無奈的表情,搶在挪路回答前脫口。
「哇!梅菲斯特先生還記得真清楚呢,真令人窩心,還是其實你是在意我呢?」
「又不是問你,你回答什麼!」
挪路與薩鳦幾乎同時說出話來,但是真正進入梅菲斯特耳內的只有挪路的話。
或許是討厭妹妹而沒聽進去,又或許是因為只想聽挪路說話。
而他自己對於挪路剛才所問的問題也產生不解。
不解是因為在意挪路而記得地址,還是因為和浮士德家的地址完全相同而記得。
更令他疑惑的是──現在的心情。
心跳加速。
浮士德的住處,是否和幾百年前一樣佇立在那?
如果答案是正確,待會見到屋子時會是怎麼個想法?
房屋內部還會和幾百年前完全相同嗎?
曾經住過二十多年的房子,現在還完好如初?
許多疑問一湧而現,越來越多問題,越來越多不解積在梅菲斯特腦中。
他閉口不語,沒有回答任何一個人的問題。
現在,不是回答那種可以不必回答的問題的時間。
現在,是拿來整理思緒,是把浮士德的後世帶回住處的時間。
──沒錯,不必為了小事情,把自己弄得像小鹿一樣。
但,又多久沒顯露出這樣的情感?
有多久沒因為「愛」而煩惱?
──可是,這是愛嗎?
是因為「愛」嗎?
依梅菲斯特的經驗,沒過多久便抵達挪路的家。
幾分鐘內的時間,薩鳦尾隨在後,不吭一語。因為羞恥而不吭一語,也不曾抬起頭來望向前方,差點連眼淚都流了出來。對於自己的行徑,她完完全全認為可恥,非常可恥,居然在比自己高上百倍的前輩前說大話,和在關公面前耍大刀沒什麼兩樣。
後悔、反省、自責。
為了不造成位於天底下人民的困擾,她硬是忍住淚水。
幾分鐘內的時間,她緊咬下唇不放,完全沒有鬆開過,只有越咬越緊,咬到流出血來。
當然也是為了不讓血流出口外,她把自己的血吞了回去。
血腥味在口中徘徊不散,在喉中暈開,滿口都是血味,彷彿只要她張開嘴,鼻腔就會被濃濃的腥味覆蓋。
薩鳦維持這樣的狀態來到了挪路的家前。
是的。房屋外部與四百多年前完全相同。
沒有任何的變化,就是完好如初,就是一如往常。
「…………」
「哇浮士德哥哥的家還真大,看起來好……豪華?我沒有搞錯意思吧?」
「謝謝薩鳦小姐,這房子可是經過風吹雨淋、數不清的波折,才穩穩佇立在這塊土地上呢,年代久遠,似乎可稱為古蹟了。」
「古,古蹟?聽起來好酷喔~哥哥!你覺得怎麼樣?這個房子可是跟我家的差非常非常多喔,可不能說它壞話。」
薩鳦神氣的說著。
可當她轉過頭看向梅菲斯特時,卻瞬間收起愉悅的情緒。
他望著房子動也不動,像是個展示用的假人般站在屋前,毫無動作。
「哎呀,梅菲斯特先生,您還好嗎?表情很凝重呢,既然如此讓我來看看你正想什麼吧。」
語畢,挪路的兩根手指抵在梅菲斯特的額頭上,並閉上雙眼。彷彿這樣真的能探透他的想法。
被這樣一碰,梅菲斯特霎時瞪大眼睛。
但發現碰他的人是挪路後,他恢復成平常的表情道:
「不可能。」
「是指我不可能探透你的心思嗎?那可不一定喔,挪路我的技術可是高超到能藉由碰觸就得知惡魔的思緒呢!」
挪路沒有移開他的手,凝視著梅菲斯特。
「我可不會被騙第二次。」
「哦?難道敝人曾對你做過此類的事嗎?不過為何我沒有這段記憶呢?我不記得我有失憶症呢,真是令人匪夷所思。」
──是不會被浮士德騙第二次。
「進去吧。」
「對!進了家就可以增加回憶力,絕對可以思考出問題的答案!那麼兩位再見了,希望有下回見面之時。」
「浮士德哥哥再見!我們會再來找你的!」
挪路行禮後,走進家門。
沒有回頭。
「哥哥真的很冷血,連再見都不說。」
──不想說。
就連再見的定義也認知的模糊不清,是再次見面,還是再也不見?
都不說又代表什麼意思?
「好吧,你有權保持沉默。不過我們得先想想對策吧?現在該怎麼辦呢?」
「你去找老頭。」
「嗄?我去找?是我自己一個人去找的意思嗎?不不!等一下!你那什麼叫法!爸爸不是老頭!我說過他不是老頭了吧!你不准這樣叫他!」
「對。」
「不要故意略過我強調的重點!」
──有點想看她見到老頭的時候,一定亢奮到不行。看到媽媽和他的互動,大概會臉紅脖子粗吧?還是大哭?算了,不想知道。
薩鳦像是不想看見梅菲斯特,側著臉說:
「至少要告訴我爸爸在哪吧?要我跑遍全世界嗎?」
──是飛。能跑遍全世界我佩服妳。
「自己找。」
梅菲斯特打開翅膀,讓雙翼稍微動一下,暖暖身。
「喂!你都找不到爸爸了,我哪找的到?也替我想想嘛!我知道你想盡快和浮士德哥哥展開新戀情,不過太急了喔。」
──終於有自覺了。迷路,哼。
他完全不回應薩鳦的話,飛向天空,飛向宛如自己家的地方。
「喂!梅菲斯特!給我回來!你以為我不會飛嗎!」
薩鳦追了上去,但當她使盡力追上梅菲斯特時,梅菲斯特消失了。
不留痕跡的瞬間消失在薩鳦眼中,讓她無法立刻查覺的消失。
不是如雲霧般散開,而是直接從眼前不見。
──可惡!
*
「現在只能想辦法連絡爸爸了,我想想……記得哥哥能和爸爸連絡,但是那種聲音傳波該怎麼使用啊!」
「不對,我一定可以的!我是爸爸的女兒!」
徘徊在空中的薩鳦不斷自言自語,在這一小時內,她獨自走在空中,隨著自己的意志反覆來回。
「!如果回教堂…………不能回去。」
回去那種地方,分明是讓自己難堪,分明是故意讓自己回想起過往。
雖然現在的能力足以和難以計數的人類匹敵,也不是無法將曾經對自己做出不當行為的人殺害,但是「使命」。
薩鳦誕生的使命並不是消除對自己不利之人。
而是使那些對世界的人不利之人消失。
且自己不包括在世界的「人」裡頭。
她是惡魔,一名白惡魔,又稱聖惡魔,是名內潔的惡魔。
不會怨恨、無法怨恨,只能銘記在心,只能對這種事袖手旁觀,不對,是只能默不作聲。
不當作報應,不當作活該,不當作應得,只能認命它發生。
無一刻想對他們報復,完全就是接受,只會接受,就因為她是蒼燕鷗。
純潔無瑕的象徵。
但,她卻是名惡魔。
完完全全的惡魔,滿是錯誤的惡魔。
因為沒有給對方應得的教訓,所以成了惡魔;因為無視對方的作為,所以成了罪犯;因為承認對方所做的事情,所以成了罪惡。
聽起來這作為明明很善良。
但,沒錯,是錯了。
徹徹底底的錯了。
彷彿背負了他們的罪孽,一間扛起般地承受所有行為,可是卻做錯了。
最後的收尾:教訓。
現在回去住了近十六年的村莊,反而只會加深自己的罪狀。
當然,也沒有期待撒旦指使斬除他們的任務,而且就算他下了指令,也不一定下得了手,因為自己是個聖潔的存在。
寧願他們內自省,也不要是曾經比自己還弱小的人去教會他們。
會很羞恥。
對他們來說,或許甚至再也抬不起頭來,失去尊嚴,失去自尊心,對至今的作為感到悔恨,卻又不後悔。
或許會這樣,要是真的會這樣,那寧願不告訴他們,寧可不讓他們發現自己對別人有虧欠。
──因為我是個聖潔的存在。
「難道就要在這裡待到永遠嗎……」
薩鳦坐了下來,抱緊雙腳,頭低下,輕嘆了口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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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時位於挪路家屋頂的正是梅菲斯特。
穩立於屋頂上方,踏在斜屋頂中間的細支撐桿上,要是一不心小沒站穩肯定一秒內到達地面。
而他現在正站在上頭凝視著正前方,也可以說他什麼都沒有看,只是把眼珠子定格在那,眼前則是腦海裡的畫面。
預先在腦中演練將和挪路產生的對話,想像著對方見到自己開口的第一句話,思考著如果再次從大門進去是否會看見當初浮士德的淒滄模樣。
是不是挪路的個性和浮士德完全相同?
是不是房子內部完全與自己所知相同?
浮現於梅菲斯特腦中的不只挪路,還包括昔日情人浮士德在內。
與自己生活了二十四年的戀人。
今宵梅菲斯特站在上頭沒有動過,消耗了整整一晚的腦細胞。
一夕之間列出上萬種對策,在腦中模擬實際情況。說來似乎白費精力,但他認為自己了解對方,認為現今的挪路和已故的浮士德沒什麼差別,甚至可說是同一個人,唯一的差別只有樣貌,他認為只有外貌上的差別。
實際上也沒錯,挪路和浮士德可說是同一個人,擁有相同的靈魂。
梅菲斯特等待豔陽升起的同時,坐了下來,依靠天生的平衡桿坐挺在支桿上,更展開身為自己最親近之雙翼,讓其在清晨涼風中舞動。
一道光照在梅菲斯特臉上,他微微抬起頭感受光線帶來的溫暖,羽翼以自己的意識包裹住他的身子後重新大力張開,梅菲斯特順勢站起身,任雙翅帶領自己到挪路家門前。
一到路面羽翼立刻從背後消失,梅菲斯特直挺挺的站在門前。
仍在思考的他,持續想著到底該以最初見到浮士德的形式進去,還是以他們倆同居後的方式,抑或是以全新、以往未發生過的方法進入這個曾屬自己家的房屋。
以浮士德的起床時間定論的話,距離挪路的起床時間還要四個多小時。
梅菲斯特走到階梯上坐了下來,多出這段時間也好,能讓自己心情更平穩,也可以順便看看走過好幾十年的路。
說起來已經不太一樣了,應該說大部分和過往的印象不同,但也無法說唯一相同只剩這個家,還有些事物是和以前一樣。
基於美學,實際上的樣貌變化更高一籌了,比起以前的高低不平、顏色混雜的古式建築,現在的單一色系和相同高度,顯現了這個街區的融合性。
但這時不得不說唯一了。浮士德的家,也是挪路的家,這個家是在放眼望去獨自和其他建築物不同的屋子,別說至少都有門、窗戶、屋頂,實際不只顏色,就連款式和形狀都全然不同。
──這就是浮士德的獨特。
「欸?是否為梅菲斯特先生?」
不知是挪路將開門聲刻意放低,還是梅菲斯特太認真想別的事,他完全沒注意到挪路已經站在他身後。
他回頭望向挪路答:
「是。」
──異常早起?還是他這個人就是這個時間起床?
「能在此地與你相逢真是榮幸,是來茅舍嗎?找誰呢?」
──你家只有你,還能找誰?
「找你。」
「能讓你專程跑一趟我真是欲哭無淚啊!請問有什麼事能為你效勞呢?」
「為什麼早起?」
「嗯?此話意謂著梅菲斯特先生清楚我的日常作息嗎?但你的時間表似乎是錯誤的呢,敝人必須告知你,我的起床時間是卯時。」
──比起以前,現在精神更好了嗎?壓力……消失了嗎?
「睡眠時間?」
「沒意料到梅菲斯特先生居然如此的關心我,我實在是欣喜若狂!本人的睡眠時間也許和你得知的時間不太相同喔,小人上床時間為亥時。」
──晚睡晚起的習慣沒了…………為什麼呢?什麼事讓你的壓力消失了?
「在此說話不太方便,梅菲斯特先生願意到舍下繼續聊天嗎?若是不願意請別在意我是否會難過,儘管開口!」
──是我的錯覺嗎?不對,相處了那麼長一段時間,絕對錯不了。這句話,是真心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