獨自在空中待上兩日的薩鳦始終找不得頭緒。
不曉得該如何與父親取得聯繫,依梅菲斯特的經驗,他也未曾主動和爸爸聯絡,且就算想主動,也不曾連繫上。
儘管知道他們的連絡方式是靠聲音傳送,但是薩鳦完全不清楚該如何使用此種功能,連梅菲斯特這種前輩都不知道的事,何況是她。
原以為是身為惡魔都會使用的技能,然則當她知道哥哥完全不會後,她幾乎放棄和父親見面、交談的念頭。
她也接受父親就是個神祕的人,這樣也符合「神」的印象,不會因為身為家人而享有特權,薩鳦如此心想,以此種藉口使自己打消念頭。
不斷徘徊。不是順著羽翼的意思到處飛行,就是坐於空中平台發呆。薩鳦想起哥哥曾經坐的華麗椅子,不曉得現在位於何處,就算知道也不曉得該如何過去,在空中,不管到哪兒幾乎長得一模一樣,所以當時去挪路家才會迷路。這種理由,依舊是讓自己心裡安心而編造出的。
自己製作一張椅子也不是無法,但是技術不好。
對惡魔來說看似簡單,但是薩鳦仍是位經驗生疏的惡魔,而且在當上惡魔前的日子中,所了解關於惡魔的事一半以上皆是虛構,不過如何製作椅子這方面在身為人類的時期並沒有學到。
夜晚之時,薩鳦只能強迫自己睡覺,現在的她只需睡一至兩個小時,但是昨晚她卻逼著自己依照過往睡上九個小時,中間當然有斷斷續續醒來,薩鳦還是強讓自己閉上雙眼,不論有沒有深睡,只要有休息就好。
可惜換來的卻是現在精神疲乏的狀況,以為睡一覺醒來會更有精神、想到方法與父親聯繫,結果是完全相反。
不想睡但是精神不振,昏昏欲睡但是無法舒服的睡上一覺。
──原來惡魔睡太久會這樣嗎。
她趴在空中平台上,朦朧的視線,緊湊的雙眉,微微嘟起的嘴巴,薩鳦維持著這般動作。
「嗚……嗚哥哥現在一定和浮士德哥哥在一起……真羨慕。」
側躺著的她蜷縮起身體,細語著。
──爸爸……好想見爸爸……
「為什麼肩膀有痛痛的感覺?…………啊啊啊!」
洞,不只一個洞,是三個洞,在肩膀與上半身連接之處有三個能穿過一隻筆的洞。
相連的話還能成為正三角形,不是直角三角形,也不是銳角三角形。
可是沒有滴血,宛如已形成多時所以血已凝固,卻非如此,是連半滴血都未流,就只是有缺口,還看得見邊緣的血按照設定路線行走著,彷彿只是變成透明。
薩鳦以驚恐的表情望著自己的左肩,右手顫抖著,在半空中顫抖並且猶豫是否該觸碰那個「洞」,又怕知道真相自己會接受不了。
碰!
手腕,手腕也產生了洞。
還以為手要飛了,像是手臂要與手掌分離的感覺,她瞬間坐起身子,因為這次的洞,不如剛才在肩膀所見那麼小,說小也不對因為足以穿過一隻筆,但是這回的洞與前一次比相差甚遠。
薩鳦的手腕小,和一般十六歲少女相比絕對細。
那個洞,宛如要侵蝕她的手腕,想將她的手腕吞入肚子裡,只進食手腕,卻因為嘴巴過小而失敗。
與手腕相連的,僅存表皮,只剩表皮支撐著手掌。
真的是薄皮,薄薄的一層皮,彷彿隨時都會被吹走,就像紙一樣。
幸運的是還能動,像是骨骼依然相連般能隨意轉動,也能使力,就只是消失了,只是看不見手腕而已。
──好痛,好像很久沒有痛的感覺了,為什麼痛痛的?怎麼會變成這樣?好可怕……
──我因為手變成這樣爬起來……?
──等一下,我好像聽到什麼,接著看向自己的手…………
──「碰!」
那道聲音再次傳入薩鳦耳裡,然而這回薩鳦躲開了「聲音」,她認定這道聲音可以穿過自己的身體,所以下意識的閃避。
薩鳦閃開了無形的聲音,朝那道聲音的來處看去,是──他。
一位曾經和薩鳦拚得你死我活的男子,也是讓她深刻留下印象的男人,因為第一場仗就是和他對抗,生平第一場戰鬥就是與他拚死。
她還來不及反應,下一道聲音接著而來。
薩鳦立刻展開雙翼躲避子彈。
是子彈,她看見了,終於清楚看見那個東西。方才精神處於恍惚狀態,所以根本無法看清子彈,而且速度非常快。
但是,距離,一般人無法相視的距離。對方與自己相距是以公里計算,根本進不了他手上那把槍的射程,儘管射程能超過一公里,但薩鳦與他的距離至少有七公里以上,光一支M40絕對發揮不了作用,無論是較新的A5型也一樣沒轍。
看似二十出頭的男性光天化日之下在大街上單手舉著一把狙擊槍,瞄準著天空,路人看來不是尖叫就是逃跑。
可是現在的情況卻是人們安心的走在街上,談天的談天,吃東西的吃東西,彷彿他只是展示品,或是說根本看不見?
──難道大家看不見那個人?
薩鳦如此心想時,對方正惡狠狠的望著此處,宛如清楚看見自己,彷彿真的和自己對上眼,還是說真的、早就注視著自己?
而且握著槍的手,正緩緩地扣下扳機。
薩鳦沒有想閃開的動作,持續望著眼前的紫紅髮男性。比起上次的酒紅色,這回顏色亮了些,她如此想著。
先是子彈,後是聲音。子彈出現於她的面前後,薩鳦才清楚聽見發射時所產生的聲音。
子彈筆直地朝薩鳦的左眼前進,她完全沒有閃躲的動作,彈頭非常清晰的顯現在眼裡,進入眼裡,並非畫面進入眼裡,而是子彈進入眼裡。
並且越過眼球。
連帶眼球從後腦勺飛出。
這幕位於地面的年輕男子一覽無餘,薩鳦也是,畫面現在還在腦中不斷重複播放。
然而,該復原的未復原。
照慣例而言,她所受的傷應當復原,擁有惡魔之軀,永不死的惡魔之軀,無論受什麼傷,下一秒必立刻回復原狀。
一切卻脫離慣例,脫離平常。
薩鳦的傷,依然存在,沒有消失。
那些洞,有大有小的洞,依舊位於那裡,並未恢復為肉體,未變回細胞構成的肉體。
出乎意料的,消失的部位仍可自由活動,宛如存在於那能夠隨意使用。
事實卻並非如此。
那些該存在的消失了。
不知道去向的消失無蹤,子彈也一樣,彷彿不曾出現過消失於世上。
視線仍舊清晰,可以看見位於七公里外的他──正笑著。
也許不能形容為笑,只是嘴角上揚,眼神帶有愉悅──與輕視。
紅髮男子單膝跪地,左手支撐著槍身前方,右手扣著扳機,瞇起左眼讓視線集中在右眼,重心往後,盯著瞄準鏡。
依稀仍能看見他上揚的嘴角,似乎很享受射擊的模樣。
但是當他看向瞄準鏡時,右眼霎那間失去觀看功能。
能拿來欣賞世間許多美麗之物的眼睛就此少了一顆,而且後腦勺也開了個洞,M40A5的望遠瞄準鏡也因而損壞。
鮮血四溢,臉上也被玻璃碎片割傷,男子遮起右眼,看著薩鳦繼續「笑」著。
可穿過望遠鏡並將人骨刺穿的細長物體──薩里沙深深插入地面。
看著薩鳦的同時,他卻驚覺薩鳦並未在那,沒有待在原本該在的地方,反而是出現在自己面前。
又迅速繞過紅髮男子一把拉起長槍,柏油碎塊紛紛飛起。
男子轉頭望向薩鳦,同一時間長槍頂著自己的下巴。
「哎呀,小妹妹拿著這麼危險的武器不好喔,還對著比自己年長的哥哥,露出那麼兇狠的眼神,不好喔。」
「你朝我射出子彈就不好嗎?還有,我不是小妹妹。」
「幹嘛那麼嚴肅阿,平常和梅菲斯特說話的活力去哪了呢?也像那樣和我聊點天嘛,聊點天。」
薩鳦沒有回應,驚訝到無從回應,因為對方知道梅菲斯特這個人,不對,是這名「惡魔」。
她惡狠狠的瞪著對方,而那名男子,反到是露出毫不在乎的表情說著無關緊要的話。
突然他半舉雙手,跪在地上。薩鳦手上的槍沒有落下,順著高度往下繼續頂著他的下巴。
「不然我投降就是了,可是我沒有白旗喔,雖然我衣服是白色的,但是那不是旗子,啊啊乾脆妳的羽毛借我拿來充當一下?」
「死都別」
「別回話,回了就輸了懂嗎?薩鳦妹妹果然很笨,是吧?不是我瞎猜到的吧?反正就上次的打鬥我們早已分出勝負了,我輸的徹底,所以投降。」
在說話方面佔了優勢,武打方面卻敗北,以魄力壓倒對手,也是心理戰勝利的訣竅。
而且還是如此隨便的語氣。
「在這種時候,妹妹妳一定覺得我在開玩笑對吧?『哪可能輕易放棄,當我笨蛋嗎?』這麼想著,但是妳真的很笨呢,不是普通的笨,因為我就是會輕易放棄阿。笨也該有個限度喔,不然會被別人誤會是故意的、做作的表現,懂嗎?」「啊啊,還有啊,不要那麼容易哭阿。眼淚是很珍貴的寶物喔,隨便流出去收不回來的,這樣愛哭,大家也會認為你很惹人憐,而且是故意惹人憐。」
薩鳦完全被他壓著打,沒有反駁的餘地。
他所說的都是事實,但是推論的部分,薩鳦完全不知情,可也沒有輕易相信。
不過,想起她總是被他人討厭,也許就是這個原因。薩鳦心裡過意不去,甚至感到厭恨,厭恨自己的作為。自然的表現,被討厭,被否定。
像是發洩情緒般,薩鳦將權杖轉變成的薩里沙往前刺。
男子立刻向後仰,躲避這似攻非攻的突擊。
「真是的,情緒不要那麼容易起伏嘛,學學妳的哥哥阿,學學他冷靜的處事態度。」
回歸正位後,又是迎接抵著自己下巴的長槍。
「回答我,為什麼你都知道?」
薩鳦含著淚水,聲音明顯顫抖的說。
「咦?不知道的話我怎麼會在這呢?要是不知道該怎麼和妳戰鬥啊?妳想想,什麼才會看得見、聽得見你們又足以和你們匹敵,是誰呢~?」
「神?」
「哈哈,講那什麼答案啊,妳指的神不是撒旦嗎?還是妳也算是神?自相殘殺不好吧?不好吧?」
「……回答我。」
「所以我說妳真的很笨欸。是『人』。『人』懂嗎?知道那是什麼嗎?一種分類在哺乳綱的動物,就跟鯨魚一樣。就跟妳原本的身分一樣。」
「人看不見我們。」
「嗯?我建議妳學習梅菲斯特不是學他講話簡潔有力啊,雖然他回的話應該是『看不見。』,甚至不回話,不過這不是重點。妳也別露出人不足以和你們匹敵的樣子,如果世上的人全是我的話,想必絕對能把你們打垮吧?」
「可以請你一次說清楚嗎?」
「唷,生氣啦?不耐煩啦?反正現在不必說清楚,因為妳的死期到了喔。」
語畢,男子頭部傾斜,手伸向背後拿出長槍,外貌和薩鳦手上的薩里沙如出一轍的長槍,瞄準她的心臟擲出。
其實槍身過長,幾乎不用投擲,只要用力刺入就行。
畢竟他們現在的距離,沒比長槍的長度長。
當薩鳦反應整件事的發生時,長槍已經深入心臟,甚至在背後探出頭了。
霎那間,薩鳦口中噴灑出鮮血,剛好沾染到眼前的男子身上。
──被刺穿了……哈。
想使力,但是心臟被入侵而難以用力。身體開始顫抖,薩鳦憑意志將權杖換為銀劍,使盡揮舞,能傷到對方最好。
在倒下前持續揮舞著長劍。
「休息吧。」
向後仰的身子被梅菲斯特給支撐住,他緩緩的將她放到地面後,走向紅髮男子,並從背後取出細長之劍,朝對方在半空中劃出一刀。
──……哥哥?頭髮好像長長了……變得好長。
男子快速閃過迎接而來的無形之力。下一秒身後所有的物體皆被劈成兩半,包括路面也被開了個大縫。
「哇阿,還是被削掉一條手臂哈哈。是生面孔呢,不過我也認識妳喔。」
她沒理會年輕男子所說的話,持續對著他朝半空中揮出刀劍,彷彿想劃破世界,也可以說就是在劃破眼前的物體。
「嗚嗚,小心點啊,要是我變成兩個怎麼辦?妳可是會花更多力氣的喔。」
她面無表情哼了一聲,繼續揮舞刀身,但是對方頻頻躲開攻擊,幾乎沒有碰觸到他,反而造成後方的建築物毀壞。
「你們兩個真的是母子欸,個性上根本完全遺傳嘛,我喜歡,我喜歡。」
男子向後躲避的同時拿起地上的狙擊槍,宛如絕對會命中般直接朝眼前的女性射出子彈。
然而子彈一一被她給剖成兩半。
「米伽蓮,啊這樣叫似乎不太禮貌……米伽蓮阿姨?算了啦,我說妳阿,不出招的話會沒完沒了喔。」
「說話真不甜。」
──米、米伽蓮?不是哥哥嗎?
──傷……好像慢慢復原了?
彷彿為了增加戲劇效果,名為米伽蓮的女性停下手邊的動作,向紅髮男子張開手掌。
從掌心慢慢產生不明黑色物體,自手中緩緩出現,直到一顆極黑的小型球體完整呈現與手掌前。球體徐徐於原地飄動著。
「去吧。」
有如黑體聽得懂人的語言,一聲令下朝著紅髮男子靠近。
「這招我知道喔,上次在葛莉芙蕲看過薩鳦妹妹使用,雖然不是以手掌發射,但是都差不多吧?差不多吧?」
「一樣?」
直徑三公分的黑球極緩慢地前進著,到達對方身前不知已過多久,他也早已作好準備,拿著薩里沙長槍等待作戰。
當黑球一觸及到槍頭,有如解體般冒出細絲竄動著,起伏愈來愈大,開始向四周拋出小團黑絲,黑絲又宛如擁有再生能力般組合成新的黑球,轉眼間眼前不只一顆黑色球體,而是無數個、難以計數的黑球。
直接衝向他。
這些動作,在五秒鐘內完成。
下一刻,黑球們瞬間炸開。
「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!!!!!!!!!!!!!!!!!」
紅髮男子成了一團火球瘋狂尖叫。下意識想滅火而躺地翻滾,而火卻沒有消減的蹤跡,不斷燃燒。
「差不多了差不多了。喏!」
刷!一聲一桶水灑在變成火球的男子身上。
「嗚嗯拿著一個桶子出現真不合時宜,可是非得先救活他。」
完全康復的薩鳦看見這幕馬上起身。不管是左眼、手腕、肩膀或是心臟都已經恢復為原本的模樣,就連插進心臟的薩里沙也消失了。
「薩鳦也醒啦,這樣就可以來好好火拚了嘻,讓我們一起搞垮這座城,像上次妳這小妹幹的好事那樣,如何?」
「你」
「不破壞。只把你們殲滅。」
剛脫口的薩鳦再次被搶走說話權,她看向米伽蓮露出疑惑的表情。以為前來拯救自己的女性是盟友,但因為被奪走說話權,讓她懷疑起對方。且還有一項重點──與梅菲斯特幾乎雷同的氣息。
「那個……這、這位姊姊,請問妳是?」
她未望向說話人如此道:
「米伽蓮‧費利斯。」
──米伽蓮……費利斯……費利斯?
「該不會是哥哥的姊姊吧?等等,是哥哥的姊姊,也就是我的姊姊?」
薩鳦露出驚訝的表情衝上前,跑到米伽蓮的面前俯首看著她,甚至墊起腳尖。她們倆的身高差極大,米伽蓮不低頭的話,幾乎得讓眼珠子向下至不舒服的狀態。
「……」
「哈,薩鳦好笨,居然以為自己的媽媽是姊姊,說話也不必那麼甜吧。」
「媽……嗄?」
她轉頭看向猝然出現的中年男子,用完全不相信的表情看著對方。
「嗚!」
米伽蓮的手撫上薩鳦的頭。薩鳦又立刻轉過頭去看向她。
「是薩鳦的媽媽。」
面無表情凝望著她如此說。
「………………咦?」
──可是可是好年輕,好有氣質,跟我一點都不像阿,跟我這種笨笨的女生……差好多。
「接受事實。」
聽到此句的薩鳦瞬間起雞皮疙瘩,不是無法接受事實,雖然也有些沒辦法,然而卻是因為對方的表情以及語氣不得不害她恐懼。
「謝了,市長。我說妳們啊……別演什麼母女的感動情節好嗎?看了很不舒服啊。還是為了等我恢復才這麼做的呢?我不會高興的喔,不會高興。」
從地上重新站起的年輕男子輕浮的說。完全沒有傷痕的身軀,宛如剛才發生之事是幻覺。
不曉得該如何與父親取得聯繫,依梅菲斯特的經驗,他也未曾主動和爸爸聯絡,且就算想主動,也不曾連繫上。
儘管知道他們的連絡方式是靠聲音傳送,但是薩鳦完全不清楚該如何使用此種功能,連梅菲斯特這種前輩都不知道的事,何況是她。
原以為是身為惡魔都會使用的技能,然則當她知道哥哥完全不會後,她幾乎放棄和父親見面、交談的念頭。
她也接受父親就是個神祕的人,這樣也符合「神」的印象,不會因為身為家人而享有特權,薩鳦如此心想,以此種藉口使自己打消念頭。
不斷徘徊。不是順著羽翼的意思到處飛行,就是坐於空中平台發呆。薩鳦想起哥哥曾經坐的華麗椅子,不曉得現在位於何處,就算知道也不曉得該如何過去,在空中,不管到哪兒幾乎長得一模一樣,所以當時去挪路家才會迷路。這種理由,依舊是讓自己心裡安心而編造出的。
自己製作一張椅子也不是無法,但是技術不好。
對惡魔來說看似簡單,但是薩鳦仍是位經驗生疏的惡魔,而且在當上惡魔前的日子中,所了解關於惡魔的事一半以上皆是虛構,不過如何製作椅子這方面在身為人類的時期並沒有學到。
夜晚之時,薩鳦只能強迫自己睡覺,現在的她只需睡一至兩個小時,但是昨晚她卻逼著自己依照過往睡上九個小時,中間當然有斷斷續續醒來,薩鳦還是強讓自己閉上雙眼,不論有沒有深睡,只要有休息就好。
可惜換來的卻是現在精神疲乏的狀況,以為睡一覺醒來會更有精神、想到方法與父親聯繫,結果是完全相反。
不想睡但是精神不振,昏昏欲睡但是無法舒服的睡上一覺。
──原來惡魔睡太久會這樣嗎。
她趴在空中平台上,朦朧的視線,緊湊的雙眉,微微嘟起的嘴巴,薩鳦維持著這般動作。
「嗚……嗚哥哥現在一定和浮士德哥哥在一起……真羨慕。」
側躺著的她蜷縮起身體,細語著。
──爸爸……好想見爸爸……
「為什麼肩膀有痛痛的感覺?…………啊啊啊!」
洞,不只一個洞,是三個洞,在肩膀與上半身連接之處有三個能穿過一隻筆的洞。
相連的話還能成為正三角形,不是直角三角形,也不是銳角三角形。
可是沒有滴血,宛如已形成多時所以血已凝固,卻非如此,是連半滴血都未流,就只是有缺口,還看得見邊緣的血按照設定路線行走著,彷彿只是變成透明。
薩鳦以驚恐的表情望著自己的左肩,右手顫抖著,在半空中顫抖並且猶豫是否該觸碰那個「洞」,又怕知道真相自己會接受不了。
碰!
手腕,手腕也產生了洞。
還以為手要飛了,像是手臂要與手掌分離的感覺,她瞬間坐起身子,因為這次的洞,不如剛才在肩膀所見那麼小,說小也不對因為足以穿過一隻筆,但是這回的洞與前一次比相差甚遠。
薩鳦的手腕小,和一般十六歲少女相比絕對細。
那個洞,宛如要侵蝕她的手腕,想將她的手腕吞入肚子裡,只進食手腕,卻因為嘴巴過小而失敗。
與手腕相連的,僅存表皮,只剩表皮支撐著手掌。
真的是薄皮,薄薄的一層皮,彷彿隨時都會被吹走,就像紙一樣。
幸運的是還能動,像是骨骼依然相連般能隨意轉動,也能使力,就只是消失了,只是看不見手腕而已。
──好痛,好像很久沒有痛的感覺了,為什麼痛痛的?怎麼會變成這樣?好可怕……
──我因為手變成這樣爬起來……?
──等一下,我好像聽到什麼,接著看向自己的手…………
──「碰!」
那道聲音再次傳入薩鳦耳裡,然而這回薩鳦躲開了「聲音」,她認定這道聲音可以穿過自己的身體,所以下意識的閃避。
薩鳦閃開了無形的聲音,朝那道聲音的來處看去,是──他。
一位曾經和薩鳦拚得你死我活的男子,也是讓她深刻留下印象的男人,因為第一場仗就是和他對抗,生平第一場戰鬥就是與他拚死。
她還來不及反應,下一道聲音接著而來。
薩鳦立刻展開雙翼躲避子彈。
是子彈,她看見了,終於清楚看見那個東西。方才精神處於恍惚狀態,所以根本無法看清子彈,而且速度非常快。
但是,距離,一般人無法相視的距離。對方與自己相距是以公里計算,根本進不了他手上那把槍的射程,儘管射程能超過一公里,但薩鳦與他的距離至少有七公里以上,光一支M40絕對發揮不了作用,無論是較新的A5型也一樣沒轍。
看似二十出頭的男性光天化日之下在大街上單手舉著一把狙擊槍,瞄準著天空,路人看來不是尖叫就是逃跑。
可是現在的情況卻是人們安心的走在街上,談天的談天,吃東西的吃東西,彷彿他只是展示品,或是說根本看不見?
──難道大家看不見那個人?
薩鳦如此心想時,對方正惡狠狠的望著此處,宛如清楚看見自己,彷彿真的和自己對上眼,還是說真的、早就注視著自己?
而且握著槍的手,正緩緩地扣下扳機。
薩鳦沒有想閃開的動作,持續望著眼前的紫紅髮男性。比起上次的酒紅色,這回顏色亮了些,她如此想著。
先是子彈,後是聲音。子彈出現於她的面前後,薩鳦才清楚聽見發射時所產生的聲音。
子彈筆直地朝薩鳦的左眼前進,她完全沒有閃躲的動作,彈頭非常清晰的顯現在眼裡,進入眼裡,並非畫面進入眼裡,而是子彈進入眼裡。
並且越過眼球。
連帶眼球從後腦勺飛出。
這幕位於地面的年輕男子一覽無餘,薩鳦也是,畫面現在還在腦中不斷重複播放。
然而,該復原的未復原。
照慣例而言,她所受的傷應當復原,擁有惡魔之軀,永不死的惡魔之軀,無論受什麼傷,下一秒必立刻回復原狀。
一切卻脫離慣例,脫離平常。
薩鳦的傷,依然存在,沒有消失。
那些洞,有大有小的洞,依舊位於那裡,並未恢復為肉體,未變回細胞構成的肉體。
出乎意料的,消失的部位仍可自由活動,宛如存在於那能夠隨意使用。
事實卻並非如此。
那些該存在的消失了。
不知道去向的消失無蹤,子彈也一樣,彷彿不曾出現過消失於世上。
視線仍舊清晰,可以看見位於七公里外的他──正笑著。
也許不能形容為笑,只是嘴角上揚,眼神帶有愉悅──與輕視。
紅髮男子單膝跪地,左手支撐著槍身前方,右手扣著扳機,瞇起左眼讓視線集中在右眼,重心往後,盯著瞄準鏡。
依稀仍能看見他上揚的嘴角,似乎很享受射擊的模樣。
但是當他看向瞄準鏡時,右眼霎那間失去觀看功能。
能拿來欣賞世間許多美麗之物的眼睛就此少了一顆,而且後腦勺也開了個洞,M40A5的望遠瞄準鏡也因而損壞。
鮮血四溢,臉上也被玻璃碎片割傷,男子遮起右眼,看著薩鳦繼續「笑」著。
可穿過望遠鏡並將人骨刺穿的細長物體──薩里沙深深插入地面。
看著薩鳦的同時,他卻驚覺薩鳦並未在那,沒有待在原本該在的地方,反而是出現在自己面前。
又迅速繞過紅髮男子一把拉起長槍,柏油碎塊紛紛飛起。
男子轉頭望向薩鳦,同一時間長槍頂著自己的下巴。
「哎呀,小妹妹拿著這麼危險的武器不好喔,還對著比自己年長的哥哥,露出那麼兇狠的眼神,不好喔。」
「你朝我射出子彈就不好嗎?還有,我不是小妹妹。」
「幹嘛那麼嚴肅阿,平常和梅菲斯特說話的活力去哪了呢?也像那樣和我聊點天嘛,聊點天。」
薩鳦沒有回應,驚訝到無從回應,因為對方知道梅菲斯特這個人,不對,是這名「惡魔」。
她惡狠狠的瞪著對方,而那名男子,反到是露出毫不在乎的表情說著無關緊要的話。
突然他半舉雙手,跪在地上。薩鳦手上的槍沒有落下,順著高度往下繼續頂著他的下巴。
「不然我投降就是了,可是我沒有白旗喔,雖然我衣服是白色的,但是那不是旗子,啊啊乾脆妳的羽毛借我拿來充當一下?」
「死都別」
「別回話,回了就輸了懂嗎?薩鳦妹妹果然很笨,是吧?不是我瞎猜到的吧?反正就上次的打鬥我們早已分出勝負了,我輸的徹底,所以投降。」
在說話方面佔了優勢,武打方面卻敗北,以魄力壓倒對手,也是心理戰勝利的訣竅。
而且還是如此隨便的語氣。
「在這種時候,妹妹妳一定覺得我在開玩笑對吧?『哪可能輕易放棄,當我笨蛋嗎?』這麼想著,但是妳真的很笨呢,不是普通的笨,因為我就是會輕易放棄阿。笨也該有個限度喔,不然會被別人誤會是故意的、做作的表現,懂嗎?」「啊啊,還有啊,不要那麼容易哭阿。眼淚是很珍貴的寶物喔,隨便流出去收不回來的,這樣愛哭,大家也會認為你很惹人憐,而且是故意惹人憐。」
薩鳦完全被他壓著打,沒有反駁的餘地。
他所說的都是事實,但是推論的部分,薩鳦完全不知情,可也沒有輕易相信。
不過,想起她總是被他人討厭,也許就是這個原因。薩鳦心裡過意不去,甚至感到厭恨,厭恨自己的作為。自然的表現,被討厭,被否定。
像是發洩情緒般,薩鳦將權杖轉變成的薩里沙往前刺。
男子立刻向後仰,躲避這似攻非攻的突擊。
「真是的,情緒不要那麼容易起伏嘛,學學妳的哥哥阿,學學他冷靜的處事態度。」
回歸正位後,又是迎接抵著自己下巴的長槍。
「回答我,為什麼你都知道?」
薩鳦含著淚水,聲音明顯顫抖的說。
「咦?不知道的話我怎麼會在這呢?要是不知道該怎麼和妳戰鬥啊?妳想想,什麼才會看得見、聽得見你們又足以和你們匹敵,是誰呢~?」
「神?」
「哈哈,講那什麼答案啊,妳指的神不是撒旦嗎?還是妳也算是神?自相殘殺不好吧?不好吧?」
「……回答我。」
「所以我說妳真的很笨欸。是『人』。『人』懂嗎?知道那是什麼嗎?一種分類在哺乳綱的動物,就跟鯨魚一樣。就跟妳原本的身分一樣。」
「人看不見我們。」
「嗯?我建議妳學習梅菲斯特不是學他講話簡潔有力啊,雖然他回的話應該是『看不見。』,甚至不回話,不過這不是重點。妳也別露出人不足以和你們匹敵的樣子,如果世上的人全是我的話,想必絕對能把你們打垮吧?」
「可以請你一次說清楚嗎?」
「唷,生氣啦?不耐煩啦?反正現在不必說清楚,因為妳的死期到了喔。」
語畢,男子頭部傾斜,手伸向背後拿出長槍,外貌和薩鳦手上的薩里沙如出一轍的長槍,瞄準她的心臟擲出。
其實槍身過長,幾乎不用投擲,只要用力刺入就行。
畢竟他們現在的距離,沒比長槍的長度長。
當薩鳦反應整件事的發生時,長槍已經深入心臟,甚至在背後探出頭了。
霎那間,薩鳦口中噴灑出鮮血,剛好沾染到眼前的男子身上。
──被刺穿了……哈。
想使力,但是心臟被入侵而難以用力。身體開始顫抖,薩鳦憑意志將權杖換為銀劍,使盡揮舞,能傷到對方最好。
在倒下前持續揮舞著長劍。
「休息吧。」
向後仰的身子被梅菲斯特給支撐住,他緩緩的將她放到地面後,走向紅髮男子,並從背後取出細長之劍,朝對方在半空中劃出一刀。
──……哥哥?頭髮好像長長了……變得好長。
男子快速閃過迎接而來的無形之力。下一秒身後所有的物體皆被劈成兩半,包括路面也被開了個大縫。
「哇阿,還是被削掉一條手臂哈哈。是生面孔呢,不過我也認識妳喔。」
她沒理會年輕男子所說的話,持續對著他朝半空中揮出刀劍,彷彿想劃破世界,也可以說就是在劃破眼前的物體。
「嗚嗚,小心點啊,要是我變成兩個怎麼辦?妳可是會花更多力氣的喔。」
她面無表情哼了一聲,繼續揮舞刀身,但是對方頻頻躲開攻擊,幾乎沒有碰觸到他,反而造成後方的建築物毀壞。
「你們兩個真的是母子欸,個性上根本完全遺傳嘛,我喜歡,我喜歡。」
男子向後躲避的同時拿起地上的狙擊槍,宛如絕對會命中般直接朝眼前的女性射出子彈。
然而子彈一一被她給剖成兩半。
「米伽蓮,啊這樣叫似乎不太禮貌……米伽蓮阿姨?算了啦,我說妳阿,不出招的話會沒完沒了喔。」
「說話真不甜。」
──米、米伽蓮?不是哥哥嗎?
──傷……好像慢慢復原了?
彷彿為了增加戲劇效果,名為米伽蓮的女性停下手邊的動作,向紅髮男子張開手掌。
從掌心慢慢產生不明黑色物體,自手中緩緩出現,直到一顆極黑的小型球體完整呈現與手掌前。球體徐徐於原地飄動著。
「去吧。」
有如黑體聽得懂人的語言,一聲令下朝著紅髮男子靠近。
「這招我知道喔,上次在葛莉芙蕲看過薩鳦妹妹使用,雖然不是以手掌發射,但是都差不多吧?差不多吧?」
「一樣?」
直徑三公分的黑球極緩慢地前進著,到達對方身前不知已過多久,他也早已作好準備,拿著薩里沙長槍等待作戰。
當黑球一觸及到槍頭,有如解體般冒出細絲竄動著,起伏愈來愈大,開始向四周拋出小團黑絲,黑絲又宛如擁有再生能力般組合成新的黑球,轉眼間眼前不只一顆黑色球體,而是無數個、難以計數的黑球。
直接衝向他。
這些動作,在五秒鐘內完成。
下一刻,黑球們瞬間炸開。
「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!!!!!!!!!!!!!!!!!」
紅髮男子成了一團火球瘋狂尖叫。下意識想滅火而躺地翻滾,而火卻沒有消減的蹤跡,不斷燃燒。
「差不多了差不多了。喏!」
刷!一聲一桶水灑在變成火球的男子身上。
「嗚嗯拿著一個桶子出現真不合時宜,可是非得先救活他。」
完全康復的薩鳦看見這幕馬上起身。不管是左眼、手腕、肩膀或是心臟都已經恢復為原本的模樣,就連插進心臟的薩里沙也消失了。
「薩鳦也醒啦,這樣就可以來好好火拚了嘻,讓我們一起搞垮這座城,像上次妳這小妹幹的好事那樣,如何?」
「你」
「不破壞。只把你們殲滅。」
剛脫口的薩鳦再次被搶走說話權,她看向米伽蓮露出疑惑的表情。以為前來拯救自己的女性是盟友,但因為被奪走說話權,讓她懷疑起對方。且還有一項重點──與梅菲斯特幾乎雷同的氣息。
「那個……這、這位姊姊,請問妳是?」
她未望向說話人如此道:
「米伽蓮‧費利斯。」
──米伽蓮……費利斯……費利斯?
「該不會是哥哥的姊姊吧?等等,是哥哥的姊姊,也就是我的姊姊?」
薩鳦露出驚訝的表情衝上前,跑到米伽蓮的面前俯首看著她,甚至墊起腳尖。她們倆的身高差極大,米伽蓮不低頭的話,幾乎得讓眼珠子向下至不舒服的狀態。
「……」
「哈,薩鳦好笨,居然以為自己的媽媽是姊姊,說話也不必那麼甜吧。」
「媽……嗄?」
她轉頭看向猝然出現的中年男子,用完全不相信的表情看著對方。
「嗚!」
米伽蓮的手撫上薩鳦的頭。薩鳦又立刻轉過頭去看向她。
「是薩鳦的媽媽。」
面無表情凝望著她如此說。
「………………咦?」
──可是可是好年輕,好有氣質,跟我一點都不像阿,跟我這種笨笨的女生……差好多。
「接受事實。」
聽到此句的薩鳦瞬間起雞皮疙瘩,不是無法接受事實,雖然也有些沒辦法,然而卻是因為對方的表情以及語氣不得不害她恐懼。
「謝了,市長。我說妳們啊……別演什麼母女的感動情節好嗎?看了很不舒服啊。還是為了等我恢復才這麼做的呢?我不會高興的喔,不會高興。」
從地上重新站起的年輕男子輕浮的說。完全沒有傷痕的身軀,宛如剛才發生之事是幻覺。